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熊猫着了

千岁鹤归

@tomorrow hhh爱情让我在今天更新。  
     
     世人都说西门吹雪尚有二三好友,而叶孤城只有海外的怒涛云澜相伴。 
   没人知道叶孤城也在等一位朋友回来。 
    
   一: 
    
   叶孤城少时住在开封的叶家老宅。 
   他的朋友也住在开封,不过那座开封是风华还未被数代烟雨磨平的北宋旧都。 
    
   初见是一个傍晚。 
   那天叶孤城练完剑回房休息,刚开门就觉出了问题。仆人却丝毫没注意到几乎变大一倍的房间里平空多出了一个人。 
   “你没发现房间不对劲吗?”叶孤城板着脸站定,问随后跟来的仆人。 
   仆人慎重观察了整个房间后摇了摇头。 
    
   “看来只有我们能看见彼此。”叶孤城看着对面同样挥退了仆人的少年: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 
   “你又怎么在这里?”杨延平走近了打量,“你是哪里人,看起来穿的也是中原衣冠,怎么与大宋如此不同。” 
   “大宋?”叶孤城镇定的皱起眉。 
   “对啊,这里是大宋开封。你难道不是中原人吗?” 
   “你是宋人?”看着满脸疑惑的陌生人,叶孤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,仔细捏了几遍:“你是在恶作剧吗?” 
   “没有。我也不知道两个房间是怎么连在一起。”陌生人干脆拿出自己的印,上面写着宋忠孝侯杨延平:“我自证身份了,所以你到底是哪里人?” 
   确定这不是一个恶作剧以后,叶孤城终于承认自己碰见了志怪小说里的奇事:“我也住在开封。但我这里是大明的开封,你那里比我早了几百年。” 
    
   叶孤城就这么认识了第一个朋友。 
    
   二: 
    
   同住一个屋檐下久了,孤独惯了的叶孤城也渐渐接受榻侧多个人睡觉。 
   杨延平适应的更快,就跟多带了个弟弟似的。唯一不同的是他会跟叶孤城吐槽弟弟们的调皮。他们是彼此最好的倾听者。 
    
   他们尝试过去对方门外的世界。 
    
   可每次打开门走出去,门外的世界不是塌陷就是静止。失败几次以后,两个少年就此消停了一段时间。 
   除了人以外,物件倒是可以带出去。只不过带出房间以后,这些小物件总会有不同程度的损坏。后来叶孤城干脆在房间里放了只箱子,专门存放杨延平给他送的东西。 
    
   杨延平给弟弟们做纸鸢,编各种动物,都会给小叶留一只。叶孤城也想送些东西给杨延平,于是他也开始往房间里带东西。 
   叶孤城带了围棋,杨延平就带蛐蛐儿缸。叶孤城带了剑谱,杨延平就带弹弓。 
   “为何你带的东西总比我的有趣?”久而久之叶孤城也发现了问题,他带的东西总显得沉闷,杨延平带的就那么可爱鲜活。 
    
   叶孤城深深怀疑自己过的是个假童年。 
    
   “其实我也是从弟弟那里抢来的。”杨延平捏了片叶子,在叶孤城眼前晃了晃:“但今天这个不是哦。” 
   叶孤城偏头一笑:“如果叶子还能抢弟弟的,我真是怀疑,到底是弟弟们让你头疼,还是你让弟弟们头疼。” 
   “喂。”杨延平轻拍叶孤城的肩膀,“你不要小瞧这个叶子啊…” 
   叶孤城当真凑过去研究叶子,接着用你不要蒙我的表情看向杨延平:“不就是一片叶子嘛。” 
   “当然不一样了。”杨延平将叶子递到唇边吹出声音,叶孤城聚精会神的看着,露出极其少年的好奇表情,“你和我刚认识的那会儿也不一样了。” 
   “怎么说?” 
   “我刚认识你的时候,你看起来简直是个成人,好像对所有东西都失去了兴趣。现在你和我的弟弟一样,开始像个小孩子了。” 
    
   他们并肩站在窗边,窗外的黄昏一边夕光返照,一边雨声淅沥。 
   杨延平神色温柔地吹着那片叶子,叶孤城看得出神,连自己的眉目也跟着轻柔了下来。 
    
   三: 
    
   叶孤城练剑。 
   最初练的是无杂念,再练无情念欲念。要练到人间的烟火气不能浸染他,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不可纠缠他。他一直做得很好。 
    
   直到遇见杨延平,叶孤城成了小叶。 
    
   杨延平早就察觉小叶和普通人不同。虽然小叶每天练完剑回到自己的房间,关上门都装得像普通少年下了学。有时候带一身淡淡的血腥气回来,也能竭力故作无事。 
   但这些努力并不能掩饰他身上缺的人气,也不能掩饰他总是孤零零的。他看起来没有同伴,也没有家人陪伴。所以杨延平从来不去戳破追问什么,只会关心他本人有没有受伤,然后轻柔又沉默的给他上药。 
    
   “为什么你从不问我为什么受伤?” 
   “那你会怎么回答我?”杨延平给小叶包扎好,顺便帮他掩上衣襟。 
   “大概...会说是意外。走路撞到了,打猎误伤了。反正很多理由。” 
   “所以我问你有什么意义呢。你自己想说才不会瞒着我。”杨延平起身去放好药瓶。 
   叶孤城看着杨延平忙碌的样子,他闭了闭眼,鼓起勇气说:“每次受伤,都是因为对决。我受伤,但也杀过人。” 
   “哦。”杨延平的反应太过平淡,转过身的时候小叶正不知所措的盯着他:“我早就见识过沙场上的血肉横飞,你想我有什么反应吗?” 
   小叶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情。杨延平走到他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发:“下次我受伤的话,也不会用不回家掩饰了。那时候也请你多多关照我的伤。” 
   叶孤城第一次知道杨延平是会上战场的将军,他算过时间,杨延平是生活在承平年代。他看着杨延平在灯下扯下半身上衣,刀箭创口全在正面,无一在背:“你冲得这么猛? ” 
   “杨家子,可有冲阵之败,不可有怯战之胜。”杨延平十分轻松地拢好衣服:“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嫌弃你做的事。我很小就跟着父亲上战场了。” 
    
   “你父亲是?”叶孤城的心突突跳了起来。 
   “杨业。” 
    
   四: 
    
   他们死在雍熙三年。 
    
   叶孤城翻阅了几天藏书楼。他试着将后世史书交代的东西传达给杨延平,结果是通通不行。 
   史书带进房间就会变成空白,说出历史房间会发生震动。不是叶孤城失声,就是杨延平失去聊天时的记忆。小叶费劲心思才让杨延平记住了雍熙三年这四个字。 
   但有一点好,在到雍熙三年还算漫长的期限里,小叶不用担心杨延平会出什么事。 
    
   日子慢慢往前走。两个人相处了快有半年,眨眼就快进正月。 
   他们约定要一起守岁,但除夕前叶孤城突然收到了对决的请柬,需要出门几天,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杨延平说归期。 
    
   回来的时候恰恰赶着除夕这天。 
    
   小叶径直跑回房间推开窗户,杨家那边正是举家热闹的样子。可小叶在屋子里待到仆人催请他去练剑,杨延平也没出现。小叶满心失落,经过书案才注意到上面端正摆着一封书信。 
   是杨延平的留书。大意是说,小叶几天没回来,也不知是什么原因。他因公事也需出门几天,但一定会回来陪小叶过除夕。如果小叶提前几天回来见不到他,也请不用担心。 
   小叶看完信就开心起来。他把信揣进衣服,快出门的时候想起大宋的物件被带出屋子会有损坏,于是又退回来把信件收到箱子里存放好。 
    
   城内人散市收声,屋子里灯花亦渐弱。 
   小叶对着张空桌子坐了半天,杨延平总算在深夜之前带着身血气赶了回来。 
   “总算赶回来了。”杨延平气喘吁吁的坐到小叶对面,手里还捧着只兔子:“还没吃吗?” 
   “嗯…你手里什么,带回来加餐?”小叶等得有些懵,手指还在轮敲着桌子,闻到一丝血气就立刻清醒了过来:“等下,你是不是受伤了?” 
   “没什么。这几天在大殿值守,难免碰到点意外。这次伤在背后啦,不过是被偷袭…”杨延平放下兔子,转过身去:“这次轮到你帮我上药了。” 
    
   小叶从没给人上过药。他挑亮烛光,在杨延平褪去上衣后查看他背上的伤口。创口并不算深,但被刀锋拉的很长,自左肩至腰椎,几乎划过了整个瘦削挺直的脊背。 
   小叶略为生疏地沾着药抚过去,一节节圆润的算盘珠从他的指尖经过。 
   小叶突然觉得烛火靠的太近了些,照得他有些干燥。他努力找话题:“那只兔子怎么回事?” 
   “路上捡的。”杨延平笑了起来,他总觉得小叶身上缺点儿人味,好像什么也不能软化他:“以后就给你照顾了。” 
   “我怎么照顾?”小叶终于帮杨延平上好了药,他一脸嫌弃地去看窝在盒子里的兔子:“她肚子怎么这么大?” 
   “母兔子啊。生了送你一只。” 
   “我不要!” 
   “起个名字吧。算预定给你。” 
   “那就叫除夕吧。” 
    
   五: 
    
   小叶不能一心练剑。 
   他还偷偷养了只叫除夕的兔子。 
    
   叶孤城染上了烟火气,多了人的七情六欲。就永远不能在剑道上有所突破。他的父亲冷眼看着他和除夕的感情渐深。终于有一天命令小叶把兔子杀掉。 
    
   小叶第一次反抗父亲的命令。 
   他把除夕带回房间,把兔子放在杨延平那一半房间避避风头。 
   “我为什么要练剑…”小叶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,任由杨延平蹲着揉他的脑袋。 
   “很多时候,我们不是为了自己开心去做事情的。” 
   “为什么要杀除夕?难道身无一物心无一物才能练好剑吗?” 
   “我不知道你在练什么样的剑。” 
    
   杨延平看起来有些难过。 
    
   他一直在有意识的改变小叶,希望有一天能让他恢复到自己的天性。可是就像小叶不能说出历史改变过去,他也不能阻止小叶现有的环境改变未来。 
    
   六: 
    
   除夕被杨延平带回大宋以后的一段时间里,小叶看起来总有些忧心忡忡。 
   杨延平一直以为小叶是为了除夕不开心,直到小叶在某天傍晚兴冲冲的搜罗了一堆志异回来找他看。 
    
   “平哥,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。”小叶从怀里出一卷搜神后记:“我们可以试着找找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见面。” 
   “搜神后记?”杨延平一脸懵逼:“你忧心忡忡了好些天,就为了找这本书?” 
   “对啊。这书很有用的。”小叶翻开第一页,献宝似的摊在杨延平面前:“你看看这个丁令威的故事。不知道他练了什么道术,过了一千年还能变成鹤回到故乡。” 
    
   小叶带着杨延平一篇篇的翻陶潜编的那本故事,几乎要沉浸在里面。 
    
   “你说晋太元中,武陵人经过的那条花溪,现在还有吗?”小叶凑近杨延平,满是憧憬的问。 
   “那你说壶公那把壶真的存在吗?”年长些的少年一挑眉,半戏谑的反问回去。 
   “平哥,这些故事会不会是真的?你看,我们这间一半大明一半大宋的寝室就存在。”小叶累了好些天,睡前翻了全本书就有些精力不济,迷迷糊糊的靠着杨延平问些哲学问题。 
   “好啦。”杨延平看出叶孤城的困倦,他将书册放下,帮叶孤城掖好毯子,呵着手吹熄蜡烛:“睡吧。明天你还要去练剑。” 
    
   “如果有一天,我不见了。你会怎么办?”小叶翻过身抱住另一个少年。好像只有在这个房间,他才能杞人忧天的发梦,肆无忌惮地说些孩子式的胡话。 
    
   “我会天天到这个房间来等你。” 
    
   “如果有一天,你不能在这个房间出现了怎么办?我没有壶子,也没有花溪。”小叶看起来有些沮丧,还是在努力的想方法解决:“也许等我找到花溪和壶公的壶子,走进去跨五百年再出来,我们就能时时在一起了。” 
   “那好吧。”杨延平微微打了个呵欠,小叶还凑在他身侧不肯睡去,似乎今天必须给一个令他安心的答案才行,“这样,等我们自由些了。你就去找花溪,我就去山上学道术。” 
   “什么道术?” 
   “我们不是刚读过丁令威的故事吗?有鸟有鸟丁令威 ,去家千岁今来归,城郭如是人民非,何不学仙冢垒垒。等我学会他那招千岁鹤归,说不定哪一天我也变成一只鹤,飞过几百年来找你。” 
    
  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同榻而眠。却是第一次贴得那么近睡。 
   小叶第一次做了绮梦。他梦见平哥当真变成了只鹤被他拥在怀里。光滑的羽毛在他的手掌下又慢慢变成了温热且柔腻的肌肤。 
   第二天早上小叶才发现自己弄脏了裤子,他一边慌张掩饰,一边吐槽人的情念根本无法可解。 
    
   七: 
    
   “我要去海外了。” 
   “什么时候?” 
   “很快。” 
    
   杨延平失落且平静的点头。从除夕被带回来,小叶偷偷摸摸慌慌张张的藏裤子。他就猜到会有这一天。 
   叶孤城要练的剑太孤介,不允许他有家人,也不允许他有朋友,更不允许他心有所念。小叶练剑的心在一点一点地丢失,他的家人当然会学孟母三迁给他重新找个更加孤独的环境。 
    
   两边房间的窗户都被打开。 
   他们坐在床沿,从黄昏直到整个房间全黑下来,然后一起看相隔五百多年的天穹,今夜都有星光闪烁。 
   “别难过。还记得我们说过的吗?”叶孤城把搜神记放在杨延平的床头:“就当我出去找花溪了。等找到我们就能时时在一起了。” 
   “好。”杨延平勾住叶孤城递过来的小拇指。 
   窗外春消夏涨,花谢影疏薰风融融。 
    
   八: 
    
   和杨延平分开的几年里,叶孤城去过开封几次,但都只能作匆匆停留。 
   房间一直是老样子,只有那个存放着纸鸢的箱子越来越满。堆满了他和杨延平这些年互留的信件。 
    
   雍熙三年了。 
    
   叶孤城总算赶着杀了第一百七十八个成名剑客,成了白云城主,从此得到自由。 
   现在他可以爱去哪里去哪里,爱待多久待多久。至于整个家族背负的那个秘密。得了吧,什么前朝皇族。 
   他练剑练的无心无念,怎么会为任何人的目的不顾一切。 
   他现在只想把面前的朋友留在房间里,留他个一年半载,直到前线的仗打完。 
    
   [为什么不能学学那些文人。]叶孤城用宋人自己的词劝杨延平,[忍把浮名,斟做低吟浅唱。] 
   尽忠节义而亡,在史书上也不过只留了一小段。业谓曰:汝等各有父母妻子,与我俱死,亡益也,尝敌人散去,尚可还报天子者。众皆感泣,不肯去,遂俱死,无一人生还。 
   多少人命,不过一句无一人生还。 
    
   九: 
    
   叶孤城还是没留住朋友。哪怕前一晚他们还在床榻上第一次缠绵。哪怕杨延平心里很清楚,去就是送命。 
    
   他还是去了沙场。整个杨家都去了前线搏生死,抱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。 
   杨延平最后留给叶孤城的只有一封信,信里说那只叫做除夕的兔子,被带回大宋就消失了,所以请叶孤城不要去找他。 
   也说了这么多年的喜欢。但世上终究是没有花溪,杨延平也终究没学成道术。 
    
   叶孤城在杨延平的房外待了三个月。每一天都在尝试走进那个数代烟雨前的旧都。 
   他的爱人被留在那里。他却在门后时空的塌陷与静止中来回打转,无能为力。眼睁睁看着杨家举府披白。
   即便已是剑圣,也要屈服于时空的伟力。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,叶孤城一身是伤。他变得更加沉默,从此极致于剑道。 
    
   西门吹雪说,你不诚于心。 
   叶孤城想到的是杨延平曾问过的,你练的是什么剑。 
   无人无心可诚。 
   便只能孤寂的诚于剑。
    
   十: 
    
   冬冬鼓动,花外沈残漏。华月万枝灯,还清昼。广陌衣香度,飞盖影、相先后。个处频回首。锦坊西去,期约武陵溪口。  
   当时早恨欢难偶。可堪流浪远,分携久。小畹兰英在,轻付与、何人手。不似长亭柳。舞风眠雨,伴我一春销瘦。 
    
   叶城主不喜咬文嚼字。复国,造反于他而言也没有意义。大约不过是为了多年前杨延平问起宋何时灭,得到答案时那个有些黯淡的眼神。 
   站上紫禁之巅的时候叶孤城什么都没想。想起的是贺铸的一首鹤冲天,和金沙滩外的烈风残阳里,隐隐传来的叶笛声。
    
   千岁鹤归,他终是等不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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